田綿石

記得老家小院正中有一堆蓋房剩下的石頭,一直沒舍得扔。1976年唐山大地震,4歲的我站在這堆石頭上看著院子里裂開了一道地縫,咕嘟咕嘟地直往外冒水,覺得又新奇又好玩。這堆石料當時派上了用場,被用來蓋了簡易抗震棚。我們一家在這個棚子里度過了半年多的時光,來年開春才搬回了正房。

正房前面是塊空地,母親把這里變成了一個小菜園子。剛一入夏,等不及西紅柿和黃瓜完全長熟,我就迫不及待地扎進又悶又熱的秧架子里掃蕩,鉆來鉆去,被菜秧子劃得渾身刺刺癢癢的。好不容易尋見一個熟透了的,便摘下來趕緊在衣服上蹭幾下,一口咬下去。自然長熟的那股純正味道伴隨著汁水,一下子盈滿口腔,直奔腹中。

后來,院子里的抗震棚拆了,在原處蓋了一個豬圈。那年開春,家里買了只小豬仔,開始第一次養(yǎng)豬。我最喜歡干的事就是蹲在圈門外邊發(fā)呆,看著豬甩著大耳朵吧唧吧唧地吃豬食,有時看得自己都直流口水。這豬養(yǎng)到半大不大時,生了病,站不起來了。當時母親很是心疼,讓村里大夫來了好多次,給豬看病打針。豬倒也很堅強,一直在努力與疾病抗爭。過了半個月,豬終于康復(fù)了,又開始津津有味地甩著大耳朵吃東西了。

小院里的那幾棵樹,一直伴著我成長。房前有兩棵柿子樹,深秋初冬,滿樹的葉子落光后,樹上只剩下紅紅的柿子在枝頭隨著秋風搖曳,在藍天的映襯下,就像一個個小紅燈籠。小棚子邊上還有兩棵櫻桃樹,入夏時節(jié)會結(jié)滿白櫻桃,個頭小小的,甜中帶酸。每天我都會到樹邊摘下一捧,然后四處轉(zhuǎn)悠著吃,很是快活。

院子里最高的是那棵香椿樹,每年四月下旬到五月上旬,是全家吃香椿的好時節(jié)。香椿炒雞蛋、香椿拌豆腐,或者用水焯一下直接涼拌,如果再撒上一些毛蝦拌一拌,更是美味。這棵香椿樹現(xiàn)在快50歲了,有一人多粗,就連從根部釀出的小苗現(xiàn)在都已長成了大樹。這棵老香椿樹就這么一直佇立在院子里,樹皮已經(jīng)斑駁脫落,但年年春天發(fā)芽吐葉,供人們采食。前些日子回去,二伯說該找人修剪一下高處的老杈了。

我家過堂屋的后門有幾級大青石做的臺階,下了臺階,是爺爺奶奶的院子。爺爺好干凈,二伯又喜歡侍弄花草,后院被弄得特別雅致。

后院最南頭是一塊不大的菜地,沿墻栽了一行夾竹桃。潮濕的夏季,后墻青磚上經(jīng)常長滿了濕滑的苔蘚,我們沒事就愛去那里摳著玩,從墻上捏蝸牛,有時還能看見蘑菇從墻后的草堆里鉆出來。

過了這塊小菜地,就是二伯侍弄的葡萄藤,從豬圈邊上的矮墻爬出來,沿著支架,懸在中間的便道上。夏末初秋,葡萄還未完全長熟,我們小孩子們就有些急不可耐了,總想偷偷摸摸地揪幾個嘗嘗。爺爺坐在屋里,老眼昏花的,替二伯看守著葡萄。我們瞅準時機,先從過堂屋后門溜進后院,彎腰低頭,躡手躡腳地躲在那堵矮墻后,探頭探腦。如果屋子里爺爺沒有向這邊張望,我們就悄悄探出身子,伸手去夠架上的葡萄,往往在這時候,就會聽見爺爺在屋子里喊著: “小兔崽子們1嚇得我們趕緊縮回去,彎腰低頭又退回到過堂屋,等待時機再次出動。這出爺孫之間的 “游擊戰(zhàn)”年年不斷。葡萄一季一季熟,爺爺一年一年老,直到有一天,爺爺喊不動了,我們長大了。

中秋,葡萄熟了,紫色的,一串串吊在藤上。這時候,爺爺總會給我們這些小崽子們分些葡萄吃。

經(jīng)過葡萄架,便道兩邊又是菜地。這條便道雖然不長,但爺爺把它拾掇得很干凈。便道兩側(cè)栽種著馬青菜花、大麗花、雞冠子花、夜來香、茉莉花。走到這條花莖的盡頭,是房前的平臺。臨近窗前的平臺處擺放著大型的盆景和花卉,那是二伯侍弄的。每到秋季,各色菊花把小院裝點得很是繽紛熱鬧。

平臺邊上有一個壓水井。每當放學從外邊玩回來,又渴又熱的時候,我就跑到這里用水瓢接滿壓出來的涼水,瞪著眼睛大口大口地喝下去,喝完直憋得趕緊深吸一口氣,然后抹抹嘴巴子,滿意地徑直走進爺爺奶奶的過堂屋掀鍋蓋、翻盆子,四下找吃的。臨近房前的東墻邊上,爬滿了一墻的金銀藤。夏夜,金銀藤芳香四溢,我們這些孩子們總要采摘一些,捏在手里,頂住鼻子,閉上眼猛吸幾下,直到把花捏得沒形了,再去摘新的。

我離開小院快30年了,每當回憶起自家老宅那個院子時,臉上還時常浮現(xiàn)出別人難以覺察的滿足與愜意。那份溫情,難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