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石
圖為資料圖
一個春寒料峭的周末,我在國家博物館的陳列大廳,看到了一件令人驚詫不已、使人激動萬狀的青銅器。這件青銅器的造型是一尊犀牛,通高約30多厘米,身長約50多厘米,昂首佇立,寫實而生動。犀牛首有兩角,背上有蓋與前脊背相連,能啟合,嘴邊右側有一直徑約兩厘米細長之管狀流,通體由流暢的回旋形線條組合成復雜多變的帶狀紋飾,猶似流動的祥云。犀牛身上那歷盡歲月滄桑的斑斑綠色青銅銹,把我的思緒拉得遙遠而悠長……
在遙遠的古代,人類在征服自然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和發(fā)明了一種由紅銅、鉛、鎳、磷等冶煉在一起的神奇的合金。這種合金商周時期稱為金或吉金,后來叫做青銅。青銅具有熔點低、硬度高、化學性能穩(wěn)定等優(yōu)點,用它鑄造的各種物器的性能遠遠超過了人類曾經(jīng)使用過的新舊石器。青銅的出現(xiàn),使人類生產(chǎn)力發(fā)展出現(xiàn)了劃時代巨變。古人制作并使用青銅器的時代也因此被稱為青銅時代。中國的青銅時代形成于公元前2000年以奴隸制為主導生產(chǎn)方式的時代,經(jīng)夏、商、西周、春秋,大約15個世紀的歲月更迭、滄桑巨變,青銅冶煉鑄造工藝也呈現(xiàn)出不同歷史時期的風格特征。商代前期的青銅器,造型輕薄,紋飾簡單。商代后期至西周前期,造型厚重華麗,以獸面紋、夔龍紋以及各種動物紋、幾何紋為主的各種紋飾,充分體現(xiàn)了那個時期的神權思想。西周中期至春秋中期,風格趨向簡樸,紋飾以粗線條到竊曲紋、重環(huán)紋為主,長篇的銘文開始見諸于各種青銅器具之上,猶似一頁頁亮煌煌的史書。春秋后期至戰(zhàn)國,造型精巧,紋飾也開始以活潑的動物紋和復雜細密的蟠螭紋、云紋為主,細線雕刻的狩獵、攻戰(zhàn)等反映現(xiàn)實生活的圖像流行, “野茫茫十面埋伏,亂紛紛萬馬逐鹿”的歷史場景躍然再現(xiàn)于人們面前……總之,整個古代青銅器的造型、裝飾紋樣和鑄造技術,綜合歷史、文化、軍事、宗教、繪畫、雕塑圖案和工藝美術于一體,以紋飾精美絢麗、造型繁多神奇而著稱于世。
那么,我看到的這件青銅,這件通體散發(fā)著獰厲美的 “犀!保瑢儆谀膫朝代,出土時的情形,以及它的學名叫什么,是我一直都割舍不下、甚感興趣的問題。數(shù)日后的一天,我在北京長安街的一家 “今古書屋”里,驀然看到了有關這件犀尊的資料,那是一本1998年出版的 《收藏家》雜志,里面碰巧有一篇記載犀尊出土過程的文章。文章說:“犀尊的報道,見于 《文物》1965年第一期所載陜西考古研究所寫的 《陜西興平縣出土的古代嵌金銅犀尊》一文,文中說明,出土地點豆馬村在興平縣東10公里,西距漢武帝茂陵2公里,西北距霍去病墓1.5公里。據(jù)發(fā)現(xiàn)人講,犀尊等文物是豆馬村村北斷崖取土時挖出來的,距地面深約1米左右。發(fā)現(xiàn)時,犀尊是放在一個口向上的灰色大陶甕中,犀頭朝西北方向,立于甕中。甕內(nèi)全被泥土塞滿,犀腹下邊還放有鐵鉗子一件,鐵環(huán)一件和銅環(huán)兩件,犀腹內(nèi)裝其他東西17件。據(jù)考古專家講,就犀尊的造型、紋飾和制作技藝來看,與戰(zhàn)國時遺物相似,應是戰(zhàn)國末期遺物,即秦文化遺物。”
說實話,這些文字記載,遠不能回答我對這尊青銅的拷問。這尊青銅本身一定還蘊藏著與我們發(fā)現(xiàn)它時的這些簡單的過程所遠不能相比的氣吞山河、壯懷激烈、凄美動人的故事。我想,假如把它放置在那條滾滾不停匯聚了無數(shù)死亡的時間長河里,這尊永恒的青銅一定會激蕩起千年不止的關于生命的回響的浪花,并讓我們深透骨髓地體悟到所有生命對于死亡和時間無可抗拒的屈從。這尊永恒的青銅一定會以自己獨特的書寫方式,穿過現(xiàn)如今一座又一座形式的大門告訴我們:那個每天下午西沉的太陽,都是一顆 “過時”的星星。而我們每一個人,也正在一分鐘一分鐘地 “過時”。真正的永恒,其實與所有的嘩眾取寵和爭強好勝無關,任何一絲雜質的加入,都是對生命本身的褻瀆。當造化給了我們每個人生的同時,也給了每個人死的結局,能夠連接生與死的,能夠在滔滔忘川之上架起渡橋的,恐怕唯有這永恒的青銅。面對這尊青銅,所有那些遙遠的悲壯的慘烈的凄美的感人的故事,都可以在我們的想象中豐滿起來,有血有肉,曲折萬端,甚至引出許多帶著體溫的眼淚和感嘆,使我們在心海里一次又一次地涌起太多的刻骨銘心的縈懷不去的回想和記憶。
美哉——青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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