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月

盛夏夜，明月當(dāng)空。

輕靈的銀華傾瀉下來，穿透強勢的熱浪和霓虹的艷麗。樓道里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門的開關(guān)，攪擾了這個月夜浮塵的思路。小時候，最盼的就是門外父親的腳步聲，我和妹妹箭步竄到門外，從父親手里抄過糖人或是一點在小孩子眼里認(rèn)為能吃的零食。那時父親參加口岸鐵路建設(shè)，每月回家一兩次，總是在月亮出來以后，而且他的手里總能變出新奇的小吃，在以溫飽為唯一追求目標(biāo)的歲月里，不舍得放進嘴里的小吃，現(xiàn)在想來，確實已經(jīng)超越了時代的步伐。整個晚上，我都要黏在父親身邊，或是干脆賴在父親背上磨著“馬兒”奔跑，玩累了，就躺在父親臂彎里睡著了，任窗外如水月光柔和地映在臉上。

后來，離開家鄉(xiāng)獨自輾轉(zhuǎn)到一個又一個地方學(xué)習(xí)、工作、生活，日子用一個忙字概括，少了抬頭欣賞明月的時間。不多的月下漫步，也是忙里偷閑，努力把月色承載著的滿滿望鄉(xiāng)，藏在心底。但是遠(yuǎn)方父母的囑托與空中的明月出奇地同步，云層擋不住，樹梢攔不下，高樓遮不斷，綢緞般地泄在山嶺水澗，一束月光就能投射出一個家鄉(xiāng)的角落，浸潤了我的每一寸肌膚，總是離我不遠(yuǎn)不近。有時在外面呆久了，就想讓月兒寄一份思念給站在家鄉(xiāng)院落的親人，又怕稍一用力捏碎手中的淚珠，還是默默把溫暖落在睡夢的笑容里更好。

每次回到父母身邊，面對飯桌上熟悉的味道，我一定會趁著月色狼吞虎咽，一向自斟自飲的父親，給我也擺上一個酒杯，然后繼續(xù)自斟自飲。吃過飯，與家人坐在一起，仔細(xì)欣賞掛在空中的明月，它便有了眉眼，凝如玉的圓盤子多了水墨丹青的親切。與父親坐在一起，任盈月的光投在臉上，耐心地傾聽母親家里家外的訴說，這樣的幸福居住在我心里，遙遠(yuǎn)的圓月近在咫尺。

歲月漸行漸遠(yuǎn)，電話那頭，遠(yuǎn)鄉(xiāng)母親的言語瑣碎起來，家庭、身體、工作，還能聽到旁邊從不言語的父親插話叮囑，心里熱熱的，鼻子酸酸的。在雋永間偶爾抬頭凝望空中的明月，不經(jīng)意月光飛流，罩住望鄉(xiāng)的游子和牽掛的親人，清幽澄澈，宛若一層薄薄的冷霜，染白歲月的雙鬢，讓無數(shù)的記憶永久塵封。

在父親離世的幾個月前，我陪伴在他身邊，看著父親仰面躺在病床上，被病痛折磨的雙眼緊閉，強忍著一動不動，我只能不時地伸手擦去老人額頭浸出的豆大冷汗。窗外的月光射在老人的臉上，斑白盡顯。我不敢向窗外抬頭，怕熟悉的月亮變得陌生，那些日子，月光的內(nèi)容與我的期盼一樣的單一和執(zhí)著，盡管知道亦是無助和枉然。

窗外一陣微風(fēng)吹進來，我的思緒化作熱乎乎的盈眶。不知不覺，夜深人寂，月亮升得老高，雖是又滿又圓，卻空蕩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