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大龍湫
是大地的骨架支撐起雁蕩山,每一塊巖石都有我熟悉的氣息,并非拜常讀《夢溪筆談》所賜,而是雄奇的山水具備一種特質(zhì),這種特質(zhì),需要用心靈的味蕾去感覺。
我找到了田園牧歌般的畫面。澗溪里的水珠透明晶瑩,猶如嬰兒看向人間的第一眼。茶園、小橋、芭蕉、林木,蓮花瓣一樣的石峰,寧靜地相處,并不在意贊美和歌頌。云霧渴望降落,卻被山峰纏住,托舉到更高處。水一直沒有停止動情地歌唱,也只有大龍湫的水,可以如此自信地唱出玉的模樣。
那些巖漿跟隨火山噴發(fā),也曾經(jīng)這樣暢快地歌唱。流紋構(gòu)造,既是一個地理名詞,也是巖漿行走的痕跡。那種深入骨頭里的紋理,仿佛情書里的每一個字,發(fā)生過烈烈的自燃。
見大龍湫并不易,先得領(lǐng)略一峰多變的表演。一座瘦削玲瓏的石峰守于前方,依次呈現(xiàn)剪刀、啄木鳥、大熊、桅桿、船帆等造型,移步換景,俊俏旖旎,令人嘆服。錦溪環(huán)繞,篁竹婆娑,合眼小憩,聽得蜜蜂嚶嚶嚀嚀地飛過,聽得溪水洗濯石頭上陽光的聲音。而大龍湫,遲遲不肯拋頭露面。其實,我并不急于揭開面紗,有情致如此,已是快慰。
一陣小小的騷動驚擾了我的假寐。原來,兩峰之間,有人在表演高空雜技,他們騎車于鋼絲繩上,時疾時緩,比鳥敏捷。人類喜歡以挑戰(zhàn)極限向大自然致意,而雁蕩山更不辜負蕓蕓眾生挑剔的目光,揮起指揮棒,讓峰壑奔跑起來,構(gòu)成氣象萬千的長卷。
仰望著蒼穹,我想起徐霞客筆下的雁蕩山:“望雁山諸峰,芙蓉插天,片片撲人眉宇!边@是怎樣的美妙享受啊,唯有用心參悟生活的人,才能走進如此的情境。
雁蕩山是屬于知音的,奔流了億萬年的大龍湫,更期冀知音的到來。
一種穿透骨頭的吟哦由遠及近。我看見了,一匹白練由天庭飄落,似乎是賜予雁蕩山的綬帶。心靈的塵埃忽然蕩滌干凈。我袒露著靈魂,走近,再走近,像那個縱情山水的徐霞客,只想貼近大龍湫,只想找個棲息地。所有的植物像為我讓路,充滿溫情。我感受到了純凈的友情,跟大自然的交往多么美好。
此時,無處不飛花,仿佛大龍湫將天女散的花從容不迫地分配給人間。水量可以不那么豐沛,有真情即可,愛這群峰,愛這山的雍容和胸懷,愛這天地間的水乳交融。
高山下有深潭,為湫。我更喜歡“白玉煙”的昵稱。眼前的大龍湫的確就是瀉玉吐煙,的確就是掌上托起的明珠熠熠生輝,的確就像人在水簾洞里,不知甲子是何年。
有竹筏游弋于潭上。人們撐著傘,哈哈大笑,暫且遺忘紅塵里的苦惱與憂郁。我忍不住近前,站在巉巖下,仰首,見瀑布如銀龍飛舞,千姿百態(tài),既是快樂的表述也是依戀雁蕩山的纏綿。令我愕然的是,水濺潭上,竟然也形成白龍模樣,輕盈曼舞。我愿成為瀑布的一個元素,即便墜落,也保持舞蹈的造型,向大地報到。
再沒有酷暑炎夏。所有的摩崖石刻如同禪語。我面壁一刻,勝讀十年圣賢書。無盡擾攘,不過水珠一顆。
大龍湫是一個生命旅途的驛站,使我不敢菲保水沫清洗臉膛,清風吹拂塵埃。或許,時間停止的感覺是這樣的嫻靜,如同一朵桂花的飄落。陽光在潭水之外徘徊。感覺正輕輕叩著明代的門,希冀一見江陰的徐霞客先生。穿越時空相見,亦可握手言歡。
雁蕩山保持沉默,保持一種背景。
歌頌的詩詞自然太多,我卻不知天高地厚,依舊朝著大龍湫致意,以文字的形式。唯獨祈愿,不要將我交予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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