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人

有朋自遠方來，接是正常且必要的。

記得小時候，我家沒有人到外地去，自然就不會從外地回來。外地親戚也總是不打招呼就邁進家門了，所以，沒啥接人的機會。鄰居家大伯每次從出門回來，我和前院后院好多孩子總愛跟在她們一家五個姐妹后面，到火車站湊熱鬧。大伯在政府的外事部門工作，每年總有公干去南部鄰邦幾個國家。接到人，我們的嘴里總能含著味道怪怪的糖。一直跟到她們家，看著大叔把一堆我沒見過，更叫不出來名字的水果，“貢”在他們家里棕褐色板箱上面的毛主席瓷像周圍，大家伙兒看著這些不知道咋吃的水果，自然也不嚷著要吃。后來從小學(xué)課本里才知道是荔枝、楊桃和芒果。這是我最早所親歷的接人。

到我和妹妹大了一些，父親單位農(nóng)歷年底總要分些白菜和紅薯，用比我個子還高的大草袋子裝著。臘八剛過，我們就按照父親下班的時間和路線，早早地迎出門。父親自行車不馱東西的時候，我跨在車子后面，妹妹坐在前面橫梁上，舔著父親帶回來的糖葫蘆或是麻糖，三個人一路上哈著白氣。直到臨近大年三十兒，看到父親推著自行車，車子前后馱著兩個大草袋子，我們高興地跑上去扶在自行車后面，把父親“接”回家，我媽說：“要不是有人搗亂，估計你爸早就把菜推回來了。”

上了高中，我騎父親的自行車上學(xué)，班里大部分同學(xué)家在外地，偶爾星期天休息回趟家。周六走的時候，我總喜歡和同學(xué)們約好去長途汽車站接他們，然后周日大家一路雜耍似地一塊兒騎車回學(xué)校，不到一個學(xué)期，“二八紅旗”就這樣被“折騰”壞了，我只好步走著上學(xué)。

接人的習(xí)慣作為一項禮儀，它可以調(diào)節(jié)人們平淡的生活，增進感情的作用也不校接人的確是件讓人開心的事，接與被接的人一定會少了浮云一別、流水十年的遺憾。

真正意義上的接人，我認為是大伙兒家里有了通訊工具以后。親戚、同事、同學(xué)們在到訪前，不管是公差還是私事，與接人者有沒有關(guān)系，總能接到大家將要蒞臨的電話，電話的初衷倒不是希望能幫上什么忙，只是證明他們在這個地方有個認識人。接上老家的親戚，身體的健康狀況總能把三親六故活著和死了的全部問候到；接到多年不見的老同學(xué)，見面總要把全班同學(xué)聯(lián)想上，談?wù)撘槐�；接著外地的同事，也要把單位的大事小情互相通報半天�？傊�，接到人以后，有著講不完的故事，聊到高潮會激發(fā)出相逢初見、回首一生的感慨。

我母親家的親戚多，我們居住的這座小城處于親戚們分布的兩個城市的中間，我們家一直作為他們的中轉(zhuǎn)站。不打招呼就進門的年代，隨著我們的成長成為了過去時。有了通訊工具后，得到通知后我母親總要到車站接一接，盡管是中轉(zhuǎn)，接上了總要到家吃頓飯聊一會兒再走。后來交通方便了，就變成經(jīng)停站，如果有親戚路過，我母親總要早早地等候在站臺上，哪怕是列車停幾分鐘，隔著車窗招招手。我們勸母親在電話里說說話不就行了，母親總說還是見著面才算親。

隨著交通工具的飛速升級，接人成為小事，但接人的儀式一直就這樣保留下來了。親情的接人，是老娘站在村口翹首等待的傳承；友情的接人，是踏上異地熟悉聲音的延續(xù)；工作的接人，是盡到地主之誼的熱心導(dǎo)航。但租著豪華轎車房車接人，一種是商業(yè)的需要，另一種恐怕是面子的浮腫。

等候在火車站、汽車站、飛機場出站的人流中接人，人們的神情總是一致的翹首，如果有誰不想看到要接的人，那他就不必來這等著了。戴表的瞅表、拿手機的看手機，大家時不時地會把目光聚焦至隨時能提示時間的地方。在接人者的心里有一個時間節(jié)點，盡管實際接到人的時間總是比心理節(jié)點推后。接到人以后的神情就變得非常不一致，親切握手的，淚流滿面的，默默牽手的，親切擁抱的，年輕情侶會久久深吻至工作人員提醒下一趟旅客要出站了，也有用眼神和手勢交流的，估計是殘障人士或是諜戰(zhàn)迷。接到人的聲音也是高低不同，音調(diào)高的可以高到比身后站場廣播的嗓門還要大。調(diào)門低的，仿佛話語已經(jīng)被濃濃的四目相對融化。

如果接不到人，在確認自己沒有接錯車后，出現(xiàn)兩種選擇，一是繼續(xù)等，一是默默離去。大發(fā)雷霆者并不多見，大概是不知道該對誰發(fā)泄。有了手機的年代，接不到人的現(xiàn)象基本就沒有了，除非是記錯車次、航班或者是上演廊橋遺夢。

我覺得接人，它不分男女老少，老去的是容顏，不老的是那份情。它不分鄉(xiāng)村都市，踏上故土，永遠是難以割舍的一本厚厚小說。它不分高低貴賤，接人的人把一樁小事寫在沙上，被接的人總把這份情刻在心里。

不能再聊了，半小時后，從老家回來的媳婦和兒子就要下車了，我得去車站接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