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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黃粱夢

2016-11-09 09:15:33來源:用戶投稿作者:張鐳

呂仙祠內(nèi)那個年輕但不漂亮的導(dǎo)游對我們講“盧生的這場美夢是神仙呂洞賓設(shè)計的”,著實(shí)令我大大地吃了一驚:夢也可以設(shè)計?

如果夢也可以設(shè)計,那呂洞賓為何不設(shè)計一個悲慘的夢?難道人生不夠悲慘嗎?真正榮華富貴的有幾人?

如果呂洞賓設(shè)計了一個悲慘的夢,那盧生醒來后會有著怎樣的頓悟呢?他還會覺得人生是一場夢嗎?夢醒了啥也沒有了嗎?他還會跟隨呂洞賓修道去嗎?

如果呂洞賓為其設(shè)計這樣一個夢,盧生的人生想必該是另一種樣子了。只是這樣的夢可能沒有教育意義了。所以他不設(shè)計這樣的夢。

這不過是一個夢,不管是美夢還是噩夢。我說的也是夢,大家不必吹毛求疵。

但我也想讓呂翁為我設(shè)計一個夢。我不要榮華富貴的夢,當(dāng)然,我也不要凄凄慘慘的夢。但人生除了這兩種夢,還會有怎樣的夢呢?我想不出,所以,我認(rèn)為呂翁也設(shè)計不出。

正如我一直在探尋人生的價值、人生的意義一樣,我也一直在探尋人生的夢。我承認(rèn)人生如夢。但我又極反感這夢。我一次又一次地對自己說,不要做夢,不要做夢!我所做的一切難道都是夢?如果都是夢,我又何必去做呢?

走在呂仙祠內(nèi),我很想得到答案。但呂仙祠內(nèi)的每一處景致,包括天空和天氣,都是那么灰色,厚厚的塵埃仿佛積了幾千年。我的心情被這灰蒙蒙、被這霧霾霾,弄得壞透了。我知道接下來我要去的“皇城”離這里不是太遠(yuǎn)了,那里的情形比這里據(jù)說還要差勁。找不到答案,與這里的景致也許沒有關(guān)系,但這景致,無疑令我焦躁、煩悶,比盧生尋不得榮華富貴,還要嚴(yán)重幾分。

是的,我一直在做夢,我這幾十年從未間斷過。不過,我的夢中很少有美夢,更從未做過盧生那樣的美夢。我不做盧生那樣的美夢,可能與我的心境有關(guān),也可能與我對人生的悲情認(rèn)知有關(guān)。說出來興許有人不相信,我所做的夢基本屬于噩夢范疇。人生如夢,但夢未必就是人生,至少不是一個人全部的人生。如果是我全部的人生,那我早就該死了?晌疫活著。我還活著,說明我那么多的噩夢并沒有把我搞死。我想,它們也搞不死我。生命很脆弱,但噩夢比生命更脆弱。我們未必戰(zhàn)勝得了噩夢,但我們也未必會被噩夢戰(zhàn)勝。相反,倒是美夢會讓我誤入歧途,甚至墜入深淵。

盧生的美夢,實(shí)質(zhì)是呂洞賓的夢。呂神仙讓盧生做這樣一個美夢,不只要盧生這個人夢醒頓悟,亦是要世間的人也能夠透過這個夢看清人生,洞悉人生,頓悟人生,從而活好人生。

盧生最后隨呂神仙去了,而我們卻去不了。去不了怎么辦?好辦,活下去,活在人間。

活下去,很簡單,假如我們真的頓悟了人生;畹貌缓唵蔚,是那些愛做美夢的人,忘不了榮華富貴的人。

我們一行3人。我向他們提議:我想住下來,住在這個名叫黃粱夢的鎮(zhèn)上。他們說:“你也想做黃粱美夢?”我回答:“想,但不做黃粱美夢!

我說過,我不喜歡這個地方的天空與天氣。在這一大片區(qū)域里,從天空到大地都被污染了。我不知道,這是誰干的,我更想知道,生活在這里的人們怎么活?

也許是我多慮了。瞧:骯臟的小酒館里坐滿了喝酒神侃的人群,絲毫看不出他們生活的苦痛。一張張中國化的臉膛上紅暈暈、黑乎乎的,一如端上餐桌的那些碗和盤子。幾乎每個男子的嘴巴上都叼著一根香煙,噴吐煙霧時瞇縫起來的眼睛,讓我感覺他們活得并不差。

他們有沒有夢,有沒有美夢,有沒有榮華富貴的夢,我不知道。但我覺得,如果我生活于此,我最想做的夢,不是榮華富貴,而是天藍(lán)地綠水清。

其實(shí),大多數(shù)中國人,即便是生活于黃粱美夢之地的人們,他們也并不在意盧生所做的夢。人生是什么?對他們來說,人生就是他們現(xiàn)在的這個樣子。什么人生如夢,什么大夢初醒,什么大徹大悟,他們不懂,也不想懂,那是哲人的事,是呂神仙呂洞賓的事。

旅店靠近馬路,徹夜轟鳴的貨運(yùn)車輛吵得我?guī)缀跻灰刮疵摺1鞠胱≡谔煜碌谝粔舻墓枢l(xiāng),與呂神仙相見,和他聊聊,不曾想,躺在床上的我卻比白天還清醒。

我不時地摸摸我那枕頭,軟軟的,倒也舒適,只是這軟軟的枕頭卻不能令我安然入睡。倒是盧生枕下的那個青瓷枕頭,能使他昏昏睡去,且做了一個只有他一個人才能做出的所有人都渴望做的夢。有他這一個夢就足夠了,那是我們?nèi)祟惞灿械膲簟H欢,從那夢里醒來的人卻只有盧生一個人。

黃粱夢鎮(zhèn)的人們都熟睡了,盡管這夜一點(diǎn)兒也不安靜。他們的夢里,可否又做了黃粱美夢?明早醒來,即便是做了那美夢的人們,也依舊照常上班,干活,賺錢,吃飯,喝酒,過庸常的生活。我們并不生活于此,我們也未必每天都做黃粱美夢,可生活會有什么區(qū)別呢?

我們都在世俗里頭奔波,每個人都以為他在從事著多么偉大的事業(yè),而其實(shí)這世上有什么東西可稱之為偉大?

天亮了,我們該起程北上了。我此行的目的,乃是我有三本書壓在皇城某出版社里,他們通知我前去,說是面談一些枝節(jié)的事——說白了,就是要刪除我文字里的一些東西。那些欲刪除的東西,大抵是皇城訂的規(guī)矩,不能逾越的紅線。

上了車,我突然說,我不想往前走了。司機(jī)是我一哥們,說:“你也準(zhǔn)備跟呂翁走了?”

“不,”我說,“我沒盧生那福氣。我想折回!蓖械亩己荏@詫。他們睜大了雙眼,我卻沒有作出任何解釋。

“黃粱夢鎮(zhèn)住一宿,不曾做夢也頓悟。榮華富貴一場夢,幾本小書算個球?”歸途中,頭腦里冒出這樣一首打油詩。這首打油詩,我也沒跟他們說。

我已過了做夢的年紀(jì),準(zhǔn)確一點(diǎn)說,是過了做黃粱美夢的年紀(jì)。寫作不是為了榮華富貴。就當(dāng)下這個時代而言,要想榮華富貴,千萬不要去寫作。盧生的時代,榮華富貴的前提,是“考取功名”,而于今的時代,榮華富貴,基本與讀書,與考試沒多大關(guān)系。所以,我毅然決然地從黃粱夢鎮(zhèn)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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